喀土穆

逃离二

发布时间:2018/5/26 22:14:37   点击数:

雨水离十月的喀土穆渐行渐远,连像样点儿的的云也快失去了踪迹,稍有些风的天气,处在撒哈拉沙漠边缘的喀土穆的天就蓝得不够彻底。空气逐渐失去水分,飘浮在地表的细沙只须几个小时的沉淀,便可在所有裸露的物件上铺上肉眼可见的一层。让人欣慰的是天气终于稍稍转凉,不再是前几个月那种让人感到生命都在蒸发的酷热了,以及:太阳落下后,伴着清真寺最后一次呼唤祷告的诵经声,天空暗成了葡萄紫的颜色,太阳最后的余晖会在地平线上眯成一条金线。我常在下班后站在窗边守着金线消失,等待星光透出夜幕。

四年前我决定到苏丹工作,是带着逃离的兴奋的。那时我与许愿在上海见了一面之后,狼狈地飞到海南,以为远离所有故事的发生地,就可以轻松一些,可是在置身景区那些拥挤的人潮中时,我倍感沮丧。甚至为了避开任何吃海鲜被宰的可能,独自游荡的那几日我吃遍好几个城市的东北饺子馆。之后我在回北京的飞机上看到电视在播放尼罗河的纪录片,画面从空中俯瞰,壮阔的尼罗河映着蓝天白云从荒芜的撒哈拉沙漠静静流过。我感到心脏在某一瞬间被重新激荡起来,因而全身的血液在血管里一次次剧烈冲击,使我情不自禁地轻微颤栗。飞机下降时,我歪头看看窗外笼罩在北京上空化不开的灰雾,像看着皮疹一样瘆人,心里便做好了决定。

回到北京后,我找到一家招聘赴非工作人员的事业单位,我填报了苏丹,因为青、白尼罗河在首都喀土穆那里交汇。从报名至派出中间有将近半年的考核与培训期,这期间我要去非洲的消息在我的朋友圈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毕业这些年,我身边的朋友都逐渐稳定下来,很多也都组建了家庭,原来喜欢折腾的人也都因为脆弱的经济链守着一份工作而不再轻举妄动。向我表示关切的这些朋友们一般分为两种态度;一是羡慕,二是担心。那段时间,这些朋友们不停地跟我赠别,像是我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一样,给我送来了各种各样的温暖:懂美妆的寄来了面膜、防晒霜;会书法的送来了“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的墨宝······实在没什么专长的,就为我网购安全套,我收到后打电话质问,他嘿嘿一笑说,那边的男人看起来都很强壮,你多保重。我一怒之下发了朋友圈说:我是去非洲,又不是去死!他们才消停下来。

这半年间还有两个女孩也许真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或者以为我一旦离开就是跳脱出原来的世界,彼此的交集就会渐渐消失。第一个是小我几届的师妹,她那时留着男生气的短发。我们在学校时一起谈过一些稀奇古怪的民谣,以及彼此都钟爱的《小王子》。关于她,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在电脑前给她改着稿子,她突然递过来一支耳机,耳机里的音乐如今我早已忘记,只记得我转头看她时,她一直低着头,睫毛忽闪忽闪,目光偶尔瞥向我又迅速离开,似乎想从我的表情中确认什么。我参加培训期间,收到了她的快递,里面有两张简单的水彩画,第一张是小王子坐在B上看夕阳,第二张是小王子降落到了撒哈拉沙漠。还有一封包装精美的信。信里她说:“我喜欢过你,但也只能仅此而已。你本就不是会永远停留在自己的小星球上的人,希望你旅途愉快。”后来,我给她寄了一本《刀子和刀子》,因为我见她到成都旅行时,发过些泡桐树街的照片,照片里她留了长发,站在一家咖啡馆门口,睁着大大的眼睛安静地看着镜头。而那本小说的故事就发生在泡桐树中学,印象中里面的女主角同样有过倔强的短发和安静的大眼睛。之后,我们没有再联系过。

第二个女孩是以前的同事,性格疯疯癫癫常惹人开心,平时也爱和她打打闹闹。我临行前的几周,她买了些菜到我的住处,要做些饭菜为我饯行。其实她不过就是洗洗摘摘而已,论厨艺,她是连泡面都能煮得发苦的级别,所以都是我在忙活。切洋葱时,为防止辣眼睛,我戴上了泳镜,她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无奈戴一会后泳镜里面起雾,我只取下擦拭的一瞬,眼睛就迅速被洋葱挥发的硫化物刺激到,我眨了眨眼睛,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她递过来纸巾,我转身接的时候,她突然收起了浪笑,盯着我泪如泉涌的双眼看了两秒,一边说着:真可怜,一边向我靠近。一瞬间,我看到她柔软得要命的眼神,便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几步。她见状便收住了脚,立即在脸上堆积起与刚才如出一辙的笑容,试图掩盖前一秒闪现的不自然。之后我们在餐桌上依然吵吵闹闹,但在我走之前我们都没有再见面。两年后她结婚的时候,给我发来消息说:我知道你不会来,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场合,但我还是希望你将来结婚的时候能邀请一下我,我一定会去。

我似乎刻意在逃离一切未来将陷我于去留两难境地的可能性,但总是会有意外。

那段始料未及的恋情发生在我第一年回国休假的时候。之前一年时间,足以让初入非洲的我明白,所谓诗和远方待久了,也不过是另一种生活方式而已。尼罗河依旧伟大,青、白交汇处看起来比重庆朝天门那儿粗野而开阔,我也曾几度乘船游览过,可汛期恼人的热浪总让我满面油光、忙于抹脸而不能神采飞扬地赞叹。依旧让我保持怦然心动的只剩每天下班经过尼罗河的铁桥时,堪堪落到大河尽头的夕阳,以及一小时后葡萄紫的天幕下那条金线。我的休假刚好处在八、九月份,中国还在炎夏中徘徊,且正值夏景渐褪而秋色未成之际,找不到合适的既能纳凉又有景儿可瞧的去处。我便飞去贝加尔湖,想要在回非洲之前提前过一个正经的秋天。于是,我遇见了她。那是一个蓝色湖岸的西伯利亚林海突然变黄的夜晚,我们同在湖边的草地上守着日出。她那年研一,逃了课出来玩的。

贝加尔湖的秋天可以美得让爱情轻易被唤醒,然而它也只负责唤醒,15个月后当她提出分手的时候,贝加尔湖正冰封千里。这样几句简单的话就将一段感情概括完毕,似乎显得不太公平。可我们的故事真的乏善可陈,自俄罗斯回来后,她继续读书,我继续回到苏丹工作,时下的甜蜜相伴太难,美好的未来又太远,而距离和时间又是任凭多美轮美奂的邂逅也抗衡不了的。分手两周后,我看着镜子里瘦到触目惊心的颧骨,才意识到,这次没有及时逃离的意外有多严重。我决定临时回国去见见她,我并不想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我只是单纯的,太想念她了。

那时正值北半球的深冬,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冬季的时候回国,因此身边找不到一件厚一点的衣服,就穿着一件薄外套从喀土穆湛蓝的天空下飞回雾霾重重的国内。后来所有关于那次回国的记忆都不太清晰了,或许是潜意识里也并不想储存。我只记得我背着包紧紧裹着那件薄外套站在她寝室楼下,一直从上课守到放学都没有看见她,她也没有回复我任何消息。我以为她会在某个教室自习没看电话,又到她常自习的教学楼从一楼扫到五楼,一间间教室地找。那一天,一定有很多学生在食堂吃晚饭的时候,讨论他们下午看见一个举止猥琐的男子,背着登山包,衣着单薄、形容枯槁,悄悄打开教室的门,半伸着头,忧伤地打量里面每一个女生的面孔。后来我知道她只不过单纯地不想见我时,不觉苦笑。我早该明白的,一段关系中,一旦有人决定退出,那么后来所有的挣扎都只是自己与自己的恩怨而已。

后来我去了成都,在泡桐树街喝了一杯咖啡后,从被冷空气封锁的蓉城飞回了我的撒哈拉。飞机升空时正值深夜,我看着城市的灯光辉煌似金色的海洋,飞机越飞越高,金色的海洋渐渐萎缩成黑夜里一座明亮的孤岛。距离孤岛外很远的黑暗中,有一对萤火虫般的车灯向着它呼啸前进。

现在是我在苏丹工作的第四年了,也是最后一年,我计划明年春天的时候就辞职。昨晚下半夜的时候竟突然下了些雨,我想这一定是今年最后一场了,到明年春天我离开时大概都不会再有雨了,便起床打开平时为了防沙而紧闭的窗户,算是告别。雨滴扑打地面腾起的热气和泥土的味道,混着风一起扑面而来。远处乌云里的闪电偶尔划过夜空,能看见方圆几里外的清真寺。

我记得刚到喀土穆时,这里的高温对我来说都是一件新奇的事情;当我走在那些布满黄沙的小路上,听到鞋底与土地摩擦的脚步声都感到愉悦;更别说整日成群盘旋在天空的老鹰,一日五次清真寺的诵经声,以及在满城单调的土黄色的低矮建筑里,突然出现的一大团色彩浓烈的三角梅。我不知道将来是否会怀念它们,至少现在这些都成了我寻常生活的一部分,已不再特别。到现在唯一支撑我留下了的大概只剩下不错的收入和毫无压力的人情关系了。

为了平衡这种枯燥,我每年休假的时候都要选择其他三四个国家走一走,去寻找其他新鲜的世界。我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真的快乐,只是当我不停地游走在那些陌生的地方的时候,会感到平静和安全。或许将来会有一个人让我产生强烈的安定下来的想法,也许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出现,但在一切揭晓之前,我只能不断去不同的时区看不同甚至相同的风景,防止我的灵魂在静止的生活中干枯。

我似乎害怕让自己停下来,好像停下来后,我身体里近似青春的东西就真的会慢慢死掉。所以一旦我察觉到这种趋势,就会立马逃开。可我也有逃不掉的时候,比如两年前暴瘦的那段时间里,我哭过一次,是在我想不到办法把她从我的微博粉丝里删除的时候,即使拉黑了,她依然会存在在我微博的一个角落里。黑夜里我气急败坏地捶着床,无助地冲着虚空发出无声的吼叫,眼泪就流了出来。那是我逃离未果的爆发,我急于抹除对方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好让自己尽快逃出生天。

我大概就是这样了,一直都在逃跑。跑掉了,结局至少不好不坏;跑不掉,难免就一败涂地。只是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在我身后追着我的人,到底是谁。

钟摆似的来来回回地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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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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