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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人立意要描绘世界。随着岁月流转,他画出了省区、王国、山川、港湾、船舶、岛屿、港湾、鱼虾、房舍、器具、星辰、马匹和男女。临终之前不久,他发现自己耐心勾勒出来的纵横线条竟然汇合成了自己的模样。
我发现年写下这些东西的那位青年本质上已经就是今天或认可或修改这些东西的先生。我们是同一个人。我们俩全不相信失败与成功、不相信文学的流派及其教条,我们俩全都崇拜叔本华、斯蒂文森和惠特曼。
我那时候喜欢的是黄昏、荒郊和忧伤,而如今则向往清晨、市区和宁静。
年前后,赫尔曼巴尔断定说:具有现代性是唯一的责任。二十多年后,我自己也承担起这个完全多余的责任。具有现代性就是具有当代性,和时代共脉搏、同呼吸;事实上我们都是这样,无一例外。
随着任何人的去世而消失的细微的智慧
使我深为震惊
世上没有任何东西不会被忘记或者不被记忆扭曲,没人能够知道某件东西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不知为什么十字架、套索和箭头,这些如今都已降格或升级成了标志的人类古老器具竟会让我惊异。
对于人类的简单头脑来说,世界这部机器实在是太复杂了。
(《博尔赫斯和我》)
我喜欢沙漏、地图、18世纪的印刷术、词语的来源、咖啡的香味和斯蒂文森的散文;博尔赫斯也有同样的嗜好,不过有点儿虚荣地将那些嗜好变得像演戏。
我的命运就是逃逸、失去一切、一切都被忘却或者归于别人。
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
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格罗萨克或者是博尔赫斯,
都在对这可爱的世界瞩望,
这世界在变,在似梦如忘般
迷茫惨淡的灰烬之中衰亡。
(《沙漏》)
即将跌落的瞬间的匆忙拥聚,
简直就是这人世万象的再现。
我以为,诗人也有使命需要承担;
为每一种具体的事物定下名称,
不仅准确和贴切,而且还得新鲜。
月亮不过是诸般象征中的一个,
实为命运或者机缘的刻意造物,
让人们随时能够假借它的名义,
抒发显赫或者危难之际的感触。
将每一天和每一年全都看作是
人生时日和岁月的一个个里程;
将时光流逝所酿成的摧残视为
一种音乐、一种声息和一种象征
有一个人立意要描绘世界。随着岁月流转,他画出了省区、王国、山川、港湾、船舶、岛屿、港湾、鱼虾、房舍、器具、星辰、马匹和男女。临终之前不久,他发现自己耐心勾勒出来的纵横线条竟然汇合成了自己的模样。
我与世无争,平时漫不经心,有时出于激情,陆陆续续写了不少诗,在结集出版的书中间,《另一个,同一个》是我偏爱的一本。集子里还有我熟悉的事物:布宜诺斯艾利斯、对先辈的崇敬、日耳曼语言文化研究、流逝的时间和持久的本体之间的矛盾、以及发现构成我们的物质——时间——可以共有时感到的惊愕。
作家的命运是很奇特的。开头往往是巴罗克式,爱虚荣的巴罗克式,多年后,如果吉星高照,他有可能达到的不是简练,而是谦逊而隐蔽的复杂性。
佩特说过,一切艺术都倾向于具有音乐的属性。那也许是因为就音乐而言,实质就是形式。
诗歌是神秘的棋局,棋盘和棋子像是在梦中一样变化不定,我即使死后也会魂牵梦萦。
(《失眠》)
酒渣色的云使天空显得粗俗;
为我紧闭的眼帘带来黎明。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那里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时间给世人
带来了爱情或黄金,留给我的却只有
这朵凋零的玫瑰,这些凌乱的街道
日子是一张琐碎小事织成的网,
遗忘是由灰烬构成,
难道还有更好的命运?
拂晓时我仿佛听见一阵喧嚣,
那是离去的人群;
他们曾经爱我,又忘了我;
空间、时间和博尔赫斯已把我抛弃。
人的机巧和天真没有止境。
(《探戈》)
暴风骤雨般的探戈乐曲
对抗了忙碌的岁月;
由泥土和时间塑造的人
比轻灵的旋律短暂。
我有时自问,年已垂暮,
明知没有精通的希望,
为什么还要开始学习
粗狂的撒克逊人的语言。
……
在这热望和这首诗之外,
无限的宇宙在将我等待。
我是瞬间,瞬间是尘埃,不是钻石
今天转瞬即逝,而又永恒;
别指望另一天国或另一地狱。
他过马路时会突然感到
一种神秘的幸福,
它不是来自希望,
而来自古老的单纯,
来自他自己的根,或者游移的神。
(《斯宾诺莎》)
他超越了隐喻和神话,
打磨着坚硬的水晶:
上帝的全部星辰的无限图像。
永恒属于时间的范畴,
因此也是匆匆过客。
阅读任何一部作品都需要某种合作乃至于合谋。
至于出于拙笔的这些歌谣,读者应该通过相像有一个人坐在自家的门槛上或者是在商店里怀抱吉他边弹边唱的情景来补上没法听到的音乐。唱词的内容也就远不及那节奏重要了。
除了节奏以外,自由体诗的印刷形式能告诉读者,他将要得到的是诗情,而不是知识或论证。
我希望读者在这个集子里能找到一些值得一记的篇章;在这个世界上,美是共同的财富。
我把这篇文字托付给任何一个人;
它绝不是我想说的东西,
但永远是他的反映。
这些符号来自我的永恒。
来去匆匆的时间留给我们的财富
就是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我们是自己的记忆,
是那个形式易变的虚幻的博物馆,
是那堆破碎的镜子。
(《高乔人》)
除了某些迷信之外,他们没有信仰;但艰难的生活使他们学会了崇拜勇气。
他们的一生仿佛在梦中度过,不知道自己是何人何物。
也许我们的命运和他们的相同。
我没有失去。它们属于我。
我在遗忘中,在偶然的愿望中拥有。
(《呼唤乔伊斯》)
如果世上还剩一个勇敢的人,
我们的懦弱又有何妨;
如果世间还有自以为幸福的人,
悲哀又有什么关系,
……
我是你固执的严格
所拯救的一切人。
我是你不认识而又拯救的那些人。
布宜诺斯艾利斯是我从未到过的另一条街,是街区和最深的庭院的隐秘中心,是门脸掩盖的东西,是我的敌人,是不喜欢我的诗歌的人,是我们可能进去过但已经忘记的小书店,是为我们演奏而我们不熟悉的米隆加舞曲,是已经消失和将要出现的东西,是后来的、陌生的、次要的,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城区,是我们不了解而又喜爱的东西。
知道受苦并不是荣耀的人有福了。
不坚持认为自己有理的人是幸福的,因为谁都没有理,或者大家都有理。
不要恨你的敌人,因为一有了恨,你在某种意义上就成了奴隶。你的恨永远不会比你的平常心好。
善待你的敌人是满足你的虚荣心的最好办法。
要相信别人是清白的,或者会是清白的;若非如此,错不在你。
勇敢的人、以一样的心情接受失败和胜利的人是幸福的。
被爱的人、爱的人、可以不要爱的人都是幸福的。
宽恕能净化被伤害的人,而不是伤害者。
阿布德拉的
德谟克利特自剜双目,
以便更好地思考;
时间是我的德谟克利特。
我不相信文学流派,认为那都不过是把教学内容进行简化的方式。不过,如果要我说出我的诗歌源自于何处,我可能会说是源自于现代主义那一使许多西班牙语国家文学面貌一新,并且甚至波及到西班牙本土的伟大解放运动。
我的读者可能会注意到某些篇章里的哲学倾向。小时候,有一次,父亲借助于棋盘向我讲述了阿喀琉斯和乌龟进行的赛跑。从那时候起,我就有了这种偏爱。
在一天的操劳结束之后,
多么渴望能有一个我期待的声音
在日暮的昏暗和温馨夜色的
宁静之中等待着我的降临。
事实并非如此。我的命运已经注定:
时光飘渺,记忆杂乱不清,
对文学超出了情理的痴迷,
到头来难免一死,不愿也不行。
(《你》)
在这人世间,只诞生过一个人,只死过一个人。
祖国啊,你属于我,但只是在那永不磨灭的记忆里面,
而不是在以日为计的瞬息之中。
失明是封闭状态,但也是解放,是有利于创作的孤寂,是钥匙和代数学。
我也是一把剑的回忆,
是弥散成金黄的孤寂的夕阳、
阴影和空虚的缅想。
我这个人什么都不是,不是战斗的剑
我只是回声、遗忘、空虚。
致命的决斗无有穷期。
杀死的总是那个不朽的猛兽。
它的命运也是我的命运,
只不过我们的虎不断改变形状
有时叫憎,有时叫爱,或者意外。
在序言里是可以讲真话的。
我知道自己在政治方面根本没有发言权,不过,也许人们能够原谅我说一句:我不相信民主,那是一种对统计学的亵渎。
(《天真》)
每一个黎明都会营造出
足以改变最为冥顽的命运的奇迹。
……
我奇怪一把钥匙居然能够打开一扇门,
我奇怪自己的手居然确实无疑,
我奇怪希腊人的伊利亚疾矢
居然没能射中不可企及的目的。
我奇怪锋利的宝剑居然会美、
奇怪玫瑰居然会有玫瑰的香气。
(《终结》)
上帝或者机缘或者空濛啊,求求你
还给我那不灭的形象而不是忘记。
你怯懦地祈祝的
别人的著作救不了你;
你不是别人,此刻你正身处在
自己的脚步编织起的迷宫的中心之地。
(《恋人》)
你是我的不幸
和我的大幸,纯真而无穷无尽。
任何一件事——一个评论、一次告别、一次邂逅、纸牌的一个有趣的阿拉伯图案——都能激起美感。诗人的使命是用寓言或者韵律反应这种亲切的情感。
除了出于善心施舍给穷人的不图回报的钱币之外,一切赠与都是相互的。施赠者并没有失去赠品。给予和接受是一码事。
失眠是……渴望进入梦境而又不能成眠,是对活着还将继续活下去的恐惧,是懵懵懂懂地熬到天明。
长寿是……以十年为单位而不是按秒针的跳动来计算的失眠,是……想死而又死不了的心情、活着还将继续活下去的现实。
失败有一种辉煌胜利所没有的尊严。
让我们感谢每一次相聚,然后将一切忘记。
他这人只有一个长处,
有人却连一个都没有。
(《正直的人》)
……
所有这些人,他们互不相识,却在拯救世界。
我们永远都不会谋面。
他消失在九亿三千万人之中。
然而,我们之间却有着某种联系。
不是不可能早就有人设计好了这种联系。
不是不可能世界需要这种联系。
我本来就对好多事物无知无识,
这会儿再次感到困惑,
我要感谢各路神祗,
他们让我得见这处迷宫,
尽管我永远都不能探知其中的奥秘。
在两三个丰富多彩的日子里,我能看到的东西很少,回忆的东西很多,而那些巨大的影子布满我的回忆。
(《礼物》)
你得到了不可见的音乐,
那是时间的特点,在时间中休止;
你得到了悲剧的美质,
你得到了爱情,可怕的事物。
……
你无愧地品味了每一天;
这是你的历史,也是我的。
在我看来,黄昏和威尼斯几乎是同义词,但我们的黄昏失去了光线,害怕黑暗,而威尼斯的黄昏确实美妙永恒的,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在世上所有的城市中,在一个浪迹天涯的人一直在寻找而有幸遇到的各个亲切的地方中,日内瓦是我认为最适合于幸福的城市。
回忆中的一切,包括不幸,都是美好的。这些理由都属于个人范畴;我不妨说一些带有普遍性的理由。日内瓦和别的城市不同,它不强调自己的特色。巴黎始终意识到自己是巴黎,自尊的伦敦知道自己是伦敦,日内瓦却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日内瓦。日内瓦同日本有点相似,它不断自我更新,却不抛弃过去。
人们有充分的理由要问,我为什么喜欢虎而不喜欢亚洲豹、非洲豹或者美洲豹?我只能回答说,因为我讨厌斑点而不讨厌条纹。
我……发现世上所有的事物都把我引向一段引文或者一本书,不禁有些夹杂着喜悦的悲哀。
武器多如牛毛,
整个世界濒临死亡。
武器多如牛毛,
死亡不知如何选择。
我已经感到今后我一定会怀念这一时刻的。
历经沧桑之后,我发现,跟幸福一样,美是很常见的东西。我们没有一天不在天堂里逗留片刻。
在临死前的刹那,当命运即将把我们从自己是个人物的可悲常态以及世界的重负中解脱出来的时候,你和我都将会感到轻松。
一切都弃我们而去,一切都变得遥远。
记忆并不能刻下永久的印迹。
然而,总有点儿什么留了下来;
然而,总有点儿什么在唉声叹气。
(《拥有昨天》)
我知道自己失去了数不清的东西,而那些失去了的东西如今恰恰是我拥有的一切。
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的诗都成了挽歌。
除了已经失去了的天堂,不会再有别的天堂。
(《灰烬》)
这一切,对诗来说,全都过于乏味。